文 | 新莓daybreak 翟文婷
465。这是王恒拥有的数字藏品数量。
确认完这个数字,放下手机,他有些小得意,「AC四位数编码的数字藏品,我应该是全国拥有数量最多的单个账号。」
为了向身边人炫耀,王恒解锁了鲸探App里「我的展馆」功能,按主题设计了三个线上展馆,把部分数字藏品摆放进去,邀请朋友云参观。
王恒算得上是资深NFT玩家。他是一家企业服务咨询公司的老板,之前喜爱收藏金银币。去年听说NFT这个新事物之后,开始花时间研究,带动身边几十位亲友加入收藏大军,接着跟朋友开发了一款名为「数字藏品百科」的小程序,免费提供数字藏品发行信息。
定好闹钟抢购,成了王恒的日常习惯。偶尔赠送给亲友一个藏品,对方欢喜不已,他也会有满满的成就感,「而我买这个东西,顶多就花了十几二十块。」
研究收藏NFT,甚至改变了王恒的生活。以前,结束一天的工作,大多数时候是跟朋友吃饭消遣。现在则把更多时间精力投入在研究数字藏品行业,此外他还要维护一个用户社群,引导大家讨论藏品,一起抢购。
实际上,NFT火爆之后,大众舆论的态度表现出两种极端:
一种情况是,NFT被想象得过于神秘甚至有点神圣。因为有区块链技术为基底,它被蒙上了技术革命的色彩。海外接二连三爆出天价作品,无形中又渲染了NFT对现实世界的影响。
还有一种的声音,表现出对NFT的不屑一顾。NFT既不能保证绝对的唯一性,也不是实物资产,媒体将其比喻为郁金香泡沫,毫不留情地指出大家只是在玩着击鼓传花的游戏。
王恒的经历却说明,NFT在用户中有另一番景象。
他们买下、收藏、拥有和分享NFT作品,这让我想起另一个快被遗忘的古早流行——收集邮票。从邮票到NFT,背后是一场文化消费的时代变迁。
01、收集的本质需求没有变
「亚长牛尊要来了,准备了!」王恒的社群里有人提醒,这件数字藏品是殷墟博物院的镇馆之宝,即将在鲸探开售。
「这几天大家都很兴奋,一天好几个时间段卡点买,五福福气店可以兑换数字头像、文物数字藏品,鲸探新春特辑中每天都有一家博物馆的2-3个馆藏,都是好东西。」王恒说。
据了解,五福期间,有24家文博单位发行了源自「虎文物」、「十二生肖文物」及「镇馆之宝」的3D数字藏品,用户可以通过福卡兑换、购买两种方式获得。王恒统计,这相当于通过数字藏品,博物馆把文物展办到了56万网友手机里。
这种亲民的收藏体验,是很多人喜欢并且熟悉的——哪个80后家里没存着几张小浣熊水浒卡?
一位朋友张琪提及最近一次狂热行为是在10年前,北京还是2块钱一张地铁票随便坐的时代。北京地铁在2011年发行了两张特殊的票卡,以农历兔年为主题,总数量为3000套,还配了一枚纪念章。
当时移动互联网刚刚起步,大部分人手持的还是功能机。资讯传递的方式也很古典,进站买票,看到就买,没看到就错过。而且这3000套分布在北京不同地铁线的各个站点。
那天,张琪下班,在中关村地铁站发现了这张特殊的纪念卡,随手买下来。之后越看越喜欢,想再买一套。于是他沿着10号线,一路坐下去,逢站就停,结果站站卖空。七八站之后,才买到手。
「当时没什么特殊想法,没有寄希望这枚限量地铁票能增值多少,就是单纯的想做个纪念。」他说。
张琪还有收藏邮票的习惯,藏品称不上贵重,就是乐在其中。小时候他跟院子里的同学互换邮票,在杂物堆里淘到过国外邮票。当时谁手里有一张特殊含义的邮票,都能得意好久。
他曾经收集过一套56个民族主题的邮票。从朋友那里各种剪信封,七拼八凑,攒到了十几张,已经小有成就。后来是一位长辈得知张琪的爱好,把手里的一整版套票送给了他。对他来说,简直是喜从天降。不时拿出来赏玩一番,竟有种莫名的喜悦。
王恒从2016年开始,每年会收集一些纪念钞或熊猫金银币,虽然后者有一定的投资属性,但「因为是实物,拿回来就有一种把玩的乐趣。」
NFT闯进他们的视野,是在去年。Beeple的NFT作品《每一天:最初的5000天》在佳士得拍出6934.625万美元的天价,震撼所有人的心灵。每个人跃跃欲试,渴望下单一个NFT,感受真实的样子。
但国内的NFT跟海外是两个概念。
王恒买到的第一个NFT,是通过阿里拍卖。当时他对NFT的认知有限,凭着一点好奇心,花费几百块买下一位艺术家的作品,跟其他拍品不同的是,它是电子版。拍到后,作品存在在鲸探(原名为粉丝粒)小程序里,接着就成了平台的忠实用户。
「我没有集齐的是,支付宝和欧洲杯联合推出的C罗同款数字金杯」,他甚至能准确地说出发行日期,2021年7月22日。
这些作品售价多为9.9、19.9和25.9元,不能二次出售,半年后可以转赠给亲友。
王恒有时候会在社群分享他的藏品,有人兴趣浓厚,主动找过来要高价收走,差不多是原价的几十倍。王恒拒绝,「总觉得存在一定的风险,所以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,有一些收藏确实也不想给别人」。
张琪没有王恒那么上头,但也投入一定的热情。他买到了可以当作支付宝付款码皮肤使用的敦煌飞天数字藏品,类似早年的QQ皮肤,虽然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功效。杭州亚运数字火炬发售当天,他成功抢到一枚。8月份,幻核发售过300枚「有声《十三邀》数字艺术收藏品NFT」,他没有赶上。
体验两个月后,张琪突然意识到,「这跟当年跑遍地铁站买纪念票,好像没有本质区别。只不过,以前收集的是实物,现在变成了数字产品。」
不知不觉间,年轻人在数字空间的消费习惯与价值审美正在发生变化。
02、数字时代,供给的变化
那些对NFT持有负面论调,最核心的意见是对虚拟产品真实价值的怀疑。但大家消费虚拟商品并不是今天才出现,如今是技术、载体发生了变化。
早在2001年,最早一代的互联网网民记忆中,应该都有一个叫QQ秀的存在。一个QQ号自带一个虚拟形象,号主可以根据自己的「财力」、喜好,装扮QQ秀。不同的发饰、服装都明码标价,需要Q币购买。当然,免费的也有,只是价格越贵,越能彰显身份。
我们应该还有一个记忆叫「开心农场」。一个虚拟空间里的虚拟房屋,能卖出几十块甚至上万元。
中国传媒大学文化产业管理学院执行院长张洪生曾经对此非常不解,「游戏里买装备我能理解,因为可以享受荣誉感,虚拟空间里买虚拟别墅,有什么意义?」
后来他发现,年轻人的消费价值观变了。在数字原生时代,越来越多的作品、内容创作起点就是基于互联网和数字化。这个时候,我们已经不能随意忽视否定数字资产的价值。
互联网原始最大的标签是免费,信息免费,服务免费。但在移动时代,随着互联网渗透至生活的每个细微处,数字产品无处不在时,一切都在悄然改变。
信息资讯从免费到付费,不过短短几年时间。尤其国外,付费类产品已经占据一定的市场空间。音乐和影视资源的付费,也成为互联网平台的标配。
NFT火热之后,张洪生说,「本质上也在提醒我们重新思考,数字世界中创意劳动的价值和与之匹配的社会价值观是什么。」
过去文化行业对盗版的声讨,就是在捍卫创作者的权益和价值。实物盗版存在的一个问题是,做工粗糙,品质感差,并且造假源头难追溯。
数字作品从创作发行、消费、使用全程上链,不可篡改、不可复制,也就是说,打上序列号的数字藏品就是被各方认可的正版作品。王恒在收藏过程中,就很在意平台和发行方以及数字藏品上的「AC编码」,就像购买实物商品也要正版的。
我们逐渐认识到,数字空间的创意劳动价值,不是原来简单的「点子」概念。虚拟经济时代的文化产业,每个产品和服务都将体现创意和设计的力量。生产力和生产关系、消费模式观念都会发生重大变化。
而对数字资产进行价值重估之后,最先触发的就是市场供给。
湖南独立艺术家、十年文创人陈超跟湖南省博物馆进行文创合作有十多年,她最深的感触是,各行各业都在加速数字化,我们离数字艺术时代越来越近。
「我们都属于伴随着数字化工具成长的一代艺术创作者,从使用数字化工具到构建数字化生态,我们也看到这个过程正在演进,文化一定会是数字化生态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。」
在NFT概念火爆之前,各大博物馆都在践行数字文创。以敦煌研究院和故宫博物院为先锋代表,各种深入人心的文创数字产品在网络拥有一定的用户基础。
湖北博物馆馆长王先福一语道破内情,大多数人近距离观赏国宝的机会并不多。但数字藏品,能够跨越空间障碍,让文物爱好者避开拥挤的人群,随时随地欣赏文物价值。这也是1万份湖北省博物馆镇馆之宝「越王勾践剑」的数字藏品瞬间秒没的原因。
王恒的藏品
王恒对此深有感触。「一些数字藏品原型文物经常出现在媒体上,当你真正拥有这样的文物数字藏品,那种感觉是很微妙的。以前在电视上看到,感觉距离很遥远,现在就存在自己手机里,编号还是自己的,不自觉就有一种满足感。」
在他影响下,家里帮忙的阿姨都开始抢NFT。阿姨不懂区块链,不懂NFT这些概念,她对背后的历史文化故事感兴趣,每次都要问王恒不少问题。
NFT概念的走红和出圈,很大程度上缘于互联网的下场。
03、大厂眼中的NFT
刚刚过去的2021年,互联网目光投向的硬科技领域,除了元宇宙,就是NFT。
阿里、腾讯、蚂蚁,字节、京东、小红书、网易等互联网公司,在短短半年时间内,迅速出击,寻找适合自己的战略卡位。
作为最早布局区块链技术的蚂蚁,也较早试水NFT。2021年6月23日,鲸探(原名「粉丝粒」)在其支付宝上小程序首发数字藏品敦煌飞天,可应用于支付宝付款码皮肤。之后又推出亚运数字火炬。10月份,发起了针对文博文旅行业数字化升级的「宝藏计划」。
12月,「蚂蚁链粉丝粒」正式升级为「鲸探」,并在各大手机应用市场低调上线独立APP。
王恒的直接感官是,去年七八月份,互联网平台的发行节奏都比较缓慢,数字藏品种类比较少。9月份之后,肉眼可见各家推进的速度加快,风格也明朗起来。
他做过一个鲸探活跃用户的走势图。去年10月份,只有1万多人关注使用,五福期间,鲸探至少是亿级曝光,用户呈百万级陡峭增长。这是质的突破。
蚂蚁走的NFT路线特征有两个:一是聚焦传统文化、积极拓展博物馆相关IP,文旅、非遗类数字藏品占到总发行量约70%。这也跟我们当下缺乏迪士尼海量IP的大环境有关。
需要指出的是,数字藏品是中国独有的创新,本质上一种数字文化商品,带动文化/IP产品创造一种数字消费新形式。
目前国内最主要的是蚂蚁(鲸探)、腾讯(幻核)和京东(灵稀)三家数字藏品发行平台。行业建立坚持原创正版、保证价值支撑、杜绝虚拟货币、防范投机炒作和金融化风险等11项共识。
这跟海外的NFT应用有本质区别。国外产品使用以太坊、Flow的公链技术架构,短时间容易产生共识,但无准入门槛、无实名、无风险管控,因此容易滋生恶意炒作、洗钱风险。
蚂蚁NFT的第二个特征是,对发行方、发行内容进行全链路严格审核。
未来,原创数字化资产会是主流。从创生到确权、存储、展示、传播、定价、增值、交易全过程、全周期、全价值链条的管理,NFT都可以发挥作用。
腾讯幻核的NFT也在试图找到核心优势,比如打造大型IP,爆火动画《一人之下》的人物画像就曾被做成NFT发行。声量最大的,无疑是腾讯成立23周年司庆当天,向员工发放了72000枚纪念版NFT,每个人都拥有一款属于自己的NFT。
几个月的研究和体验下来,王恒发现腾讯在NFT的布局不止幻核一个出口,内部多方势力齐头并进。而且幻核已经跟伊利、奥迪、肯德基等品牌进行广告合作,免费领取数字藏品。只是你需要转发给一定数量的朋友,流程繁琐。
互联网大厂的入场无疑会加速NFT的进化。在大家对数字资产价值争辩的时候,博物馆、体育产业等力量却用行动拥抱这一切的发生。有时候,讲再多道理,不如真刀真枪的干一场。
去年9月,源自湖南省博物馆镇馆之宝共10款数字藏品在鲸探陆续发行,这也是该平台首批古文化相关主题,很快售罄。
10月29日,湖北省博物馆镇馆之宝「越王勾践剑」的数字藏品,不但3秒便卖完,博物馆自己人都抢不到,相关话题还冲上微博热搜。
毫无疑问,文创正在迎来一场变革,文物IP因为历史性、稀缺性成为反而成为最先尝鲜者。这些消息也在鼓舞着越来越多的文化创作者。
在互联网,公众可触及的文博文物数字内容呈现爆炸性增长的趋势。数据显示,全国被查阅文物的数字化比例为44.11%,其中珍贵文物藏品的数字化比例为67.82%。而在国外,法国卢浮宫数字化程度高达75%,大英博物馆文物的数字化比例也近50%。
数字化进程不可逆转,时代的新技术、新载体滚滚向前,我们该如何面对?没有准确一定的答案。但张洪生院长的一段话值得深思:
未来数字虚拟经济的主体将是文化经济,每条生产链、每种社会服务、每个物质产品都将体现出文化和符号的力量,都将体现创意和设计的力量。而NFT等相关技术可以对数字原生内容进行全生命周期的可追溯管理,很可是改变未来的蝴蝶,我们不能轻易否定它,而是要研究它。
(应采访对象要求,王恒、张琪为化名)